“客官，船是可以租给您的，可您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看雪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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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？”

“我的意思是早上的雪不是更好看吗？所谓‘雪晴云淡日光寒＊’，可是有名的景色嘞。”

乐正绫愣了愣，沉吟了一会，笼手看着天上那轮孤月，自嘲的笑笑，道：“夜雪自有夜雪的美，你且将船租与我便是了。”

……

一叶小舟，慢悠悠荡向湖心。船桨起伏，击碎了水中寒月，那轮玉盘分分合合，合合分分，终在小舟荡到湖心时趋于平静。

乐正绫将船桨收起，拨了拨炉火，温壶煮茶，却又忽地叹了口气。

三十来年了，乐正绫思忖道。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。

饶是自诩善于识记的乐正绫，也不得不承认，时间，是消磨记忆的最好手段。像是会忽然想不起洛天依的音容笑貌；提笔作画时会忘了洛天依的眉眼；亦或是现在，望着那火炉里跃动的火苗，两人围炉夜谈的点点滴滴都像被火苗吞噬，记不清了。忘了她们说过什么，忘了她们做过什么，就连洛天依脸上，都生了层雾，看不真切了。只记得杯中新酒上浮着的酒沫，如浮虮沸星，夹杂着一丝绿意，以及炉火明灭，摇曳生姿，映在洛天依的脸上，盖住她脸上因醉而生的酡红，却盖不住她在望向自己时，那眼眸的绿色和眼底的春意。乐正绫每每在她这般望向自己时掩不住内心的悸动 ，仗着酒劲凑过去和洛天依卿卿我我，乘机从洛天依那蹭到一个带着酒香的吻。再收获洛天依一句“登徒子…”

那时的乐正绫可没现在这么油嘴滑舌，只会在洛天依娇嗔后傻呵呵的对她笑笑，搂着她低声细语的哄着。

其实乐正绫很喜欢洛天依喝酒后朦胧的绿眸。乐正绫曾想过：想是三月江南，也抵不上洛天依的眼，青山绿水，自能从她眼里寻得。她们围炉夜话，把酒而谈，直至天色微曙，再借着酒意相拥而眠，伴着那满湖星辰，睡至日上三竿。哪似如今，一个早已离开，不得复见。一个满头华发，疾病盈身，连酒都不能再沾，只能就着新茗的微苦，缓缓咀嚼着那些不可复得的时光。

乐正绫叹了口气，将茶杯放下，双手交到脑后，躺到船板上。

也该睡了，乐正绫想着，便闭上了眼。只可惜事与愿违，她辗转反侧，久久不得入梦，不由得心烦意乱。这焦躁慢慢汇聚到她的胸口，聚成块垒，压的她胸闷不已。

炉火突然不合时宜的毕剥地响了几声。

像找到关键一般，乐正绫猛的翻身坐起，持起茶杯，用残茶泼灭了扰人的炉火。

都是这炉火作祟，扰人安宁。乐正绫骂道，随后又向后倒去，重新躺回船板上。只是那块垒不仅仍未消散，还愈发压着胸口，令乐正绫胸口发紧，喘不上气。

“也许不是炉火的缘故，而是……”，这念头忽地从脑海里冒出，挣扎着想继续生发下去，却被乐正绫刻意地掐断。

那块垒此时更加作威作福了，它涨大起来，直扯的乐正绫心口发痛。像是在嘲讽她的无能为力，嘲讽她的徒增神伤，嘲讽……

嘲讽她至今，仍不敢忆起洛天依的去世。

心口更痛了，宛若千根针没入心口，像昔日洛天依给她针灸时一样痛痒难耐，随意呼吸一下都是痛彻心扉。乐正绫挣扎起来，慢慢踱出船舱。

本是为看夜雪而来，不看一眼也说不过去。乐正绫想着。可当她踱出舱外，才发现外面随还是夜晚，但东方已有一线曙光，夜雪怕是看不了多久了。不多时，东方既白，冬日清晨的湖上的寒风微微刺骨，天地间生了白雾，笼得万物失了颜色，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影。远山也更显得渺远，沉默不语的伫立，以亘古不变的冷峻注视着乐正绫。

望着这渺渺山河，乐正绫突然想起，洛天依也曾和她讲过远山渺渺一类的事。

那时乐正绫家中变故，不得已得迁往他处，乐正绫自然不舍自家小良人，在离开前乘夜偷偷钻进洛天依的医馆，搂住正在看医书的洛天依的腰，下巴抵在洛天依的肩上，哼哼唧唧的说起自己的离愁。只是洛天依显得狼心狗肺，眉眼带笑，反持住乐正绫的手，道：

“你我之间，山河渺渺是近的，远的是王戎的渺若山河＊啊。”

向来不喜读典的乐正绫自然不解，缠着洛天依问此是何意。只收获了洛天依的笑而不语，气的乐正绫嗫怪道洛大才女真是才高八斗，说出来的话鬼都听不懂，不出意料地被洛天依拧了耳朵。

后来乐正绫举家搬迁，后来苏城爆发时疫，身为郎中的洛天依自然全力相助。乐正绫看着洛天依的来信日益减少，直到音讯不通再，后来便是苏城时疫渐消的好消息传来，以及好友言和前来，给她带了封口信。

洛天依已经走了，染疫而死。给她留下了一句话：

勿更相念。

可又如何能不念呢？块垒似是找到了泻口，漫向乐正绫的眼睛，鼻头，惹得她眼中泛泪，鼻头发酸。最后簌簌的落下泪来。她缓缓坐下，双手抱膝，把头埋进臂弯。

如今是真的明白当时洛天依是什么意思。明白邈若山河是什么意思。

是啊，天依，是啊，是啊。

可不是邈若山河！

＊来源于郑燮《山中雪后》，一说是郑燮以晨雪之景抒发处世清孤，内心凄凉的诗句。

＊王戎曾与嵇康，阮籍交好，常同去酒垆欢饮。后嵇康遭陷处死，阮籍郁郁而终。王戎再见昔年酒垆时，言：“邈若山河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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